文/廣州利康社會工作服務中心 高文文
我想告訴你,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絕對不會像想象的那麼恐怖,也不會離開我們生活的土壤。——筆者記
(一)
我的父母人到中年才生了我,對我的憐愛,可想而知。
奶奶和未結婚的小叔也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從小就被這麼多愛我的人圍繞,我感到很幸福,尤其是小叔,他雖然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但對我卻很寵愛。
至今還記得他牽著我的手,穿過老廣州的青石巷子,到盡頭的老鋪子買糖水吃。
可是,等我慢慢長大,才發現隔著幸福的迷霧,還有那麼多的波濤洶湧。
(二)
在我5歲的時候,恰到我最愛的春節來臨,我期待著全家總動員去行花市、買糖人、放炮竹,然而什麼都沒有,隨著三十晚上的一連串碗碟倒地的聲音,牛年就這樣拉開了帷幕。
那時的我,小小的,揉著酸澀的眼睛盡力去理解他們口中的是是非非,我很困,也很冷,但沒有人給我一絲關注,在激烈的紛爭中,第一次,發現,原來,隻剩下我自己,孤獨,彌漫至天際。
我看著滿臉憤怒的媽媽,神情哀傷的奶奶,青筋暴露卻拚命壓抑的小叔,以及隱忍的爸爸,恍惚間,我看到一張巨大的網,他們每人手上都拉著網的一角,暗暗較勁。
從那以後,我總能感覺到家裏的氣氛詭異,就像夏日荷葉上的一點露珠,在陽光下可以璀璨無比,但在我們家卻是跌入湖裏,從一個分子影響整個湖的水質。
(三)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態度變得很重要,仿佛每個人都在等待我的"站隊",我在這些或期待、或審視、或批判的眼神中苟延殘喘、不堪重負,我的每個表情、每句話,都會成為量尺,他們以此為刀劍,直指對方,與此同時,也指向了我。
我就像是個巨型的垃圾桶,承載著他們的情緒與期待,還試圖把自己變成一個魔術師,使勁渾身解數讓他們和解,然後再眼睜睜的看著戰爭一再觸發。
在這樣的循環中,我的無力感越來越重,我發現我不能完成他們的期待,落差之餘,他們又將更多的負麵情緒給了我,但是,家庭的使命感令我不敢放下這些它們,我唯有不停地吃,將所有的一切都吞下。
(四)
那個時候最開心的記憶,莫過於和玲玲,一起上學、放學、分享美食,還會去買愛看的動漫,談論帥到令人無法呼吸的飛輪海,隻有在這時我才會覺得我是小姑娘,還是天真爛漫、愛幻想的年紀。
可是隨著初中的來臨,我的生活又發生了變化-我和玲玲分開了,不再一個班級讀書,她漸漸有了別的玩伴,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明顯減少了許多,對此,我很不開心,但又不敢多說什麼,害怕她再也不理我了。
與此同時,我不到一米五的身高,卻有一百四的體重。過度發育的身材,引來了無數異樣的眼神,有些男生叫我"肥妹",甚至會做惡作劇,欺負我。
(五)
這些惡作劇愈演愈烈,令我每天都惶恐不安,感覺每個人都在針對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也無心讀書。
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了,就告訴了媽媽,結果她對我破口大罵"肯定是你招惹那些男生,不好好學習,學那些不正經的人",聽到這些話,我感到手腳冰涼、有種麻痹的感覺,就像無數的冰塊砸向我、無處可逃。
從此之後,我再也不願意告訴她了,但內心會很自責,總想著是不是我很隨便呢?是不是我就不能被人尊重呢?
(六)
男生們卻不願意放過我,經常在我的抽屜裏、書包裏塞東西,在我身上貼侮辱性的語言,或者在課後圍著我,將我推倒,看我笨拙的爬起來,然後再大聲地嘲笑我。
有一次將我書包塞滿垃圾,我隻好拿去學校的女廁清洗,弄得一身都是水。
看到我這個樣子,媽媽終於相信了,那一刻我很高興,我想,這一次她一定會幫我吧。
誰知道,她第二天放學的時候,跑到學校門口,大聲謾罵,搞到一大群人都圍過來看熱鬧,那一刻,我恨不得鑽到地縫裏,永遠消失。
(七)
自此之後,我感覺我的身邊有無數張嘴,閉閉合合之間,都是取笑、謾罵,這些聲音充斥著我的生活,我無法聽課、不能安然入睡,我要抱著頭才能阻擋那些聲音。
我感覺,現實世界離我好遠、好遠,就像失真了一樣,一切都變成了慢動作,但我卻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表達什麼。
我開始胡言亂語、有時會在課上突然笑,並且不能自已。
奶奶看到我這個樣子,很是擔心,責怪家庭給我帶來太多壓力,希望能夠跟我的媽媽和解,讓我好過一些。
(八)
這是我期待了好久的事情,那一刻,我的感覺重新清晰而真實了起來,我屏住全身的呼吸、等待著。
當從媽媽口裏說出"不可能""我永遠也無法原諒你們""我永遠不會和你們和解",我聽到了那根弦斷了的聲音。
我找不到一絲東西可以去依附:很少出聲的爸爸,隻會木然的看著一切的發生。態度強硬的媽媽,蒼老而多病的奶奶,心生間隙的叔叔大伯們,都讓我想逃離這個世界。
雖然,我的世界很虛幻,但至少隻有我自己,我可以跟他們對話,和他們聊天,還因為有它的存在,媽媽不再逼我。
(九)
這些年,奶奶走了,和叔叔大伯他們幾乎不來往了。
爸爸開始反抗媽媽,會陪我做我想做的事情。
我長大了,比媽媽還要有力量。
但是,媽媽依然不允許我離家太遠、太久,否則,她就會大發雷霆。
對他們的感覺很矛盾,他們是我無力的源頭,卻也支撐著我的安全感,隻是我就像一隻翅膀受了傷的鳥,平衡不了方向,難以飛行。
(十)
其實,我也知道虛幻的東西越來越少、停留的越來越短,這幾年甚至都不再出現了。
但是,自從初二到現在,已經十幾年過去了,我一直蜷縮在家-這個狹小的空間裏,我不知道我的生活會怎麼樣?甚至不敢想,假如父母不在了,我該怎麼辦?
這幾年,我會參加社區的一些活動,認識一些跟我有類似經曆的人,漸漸會表達自己。
社工也告訴我,我其實很棒,可以嚐試放下過去、慢慢長大,但內心深處的自卑與不確信,讓我對自己充滿了懷疑。而且,"過去"是我的全部啊,它承載著我的喜怒哀樂,我如何才能放下呢?
於是,我告訴社工,等我父母不在了,我再去努力。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我要何時才能擺脫原生家庭、校園欺淩帶給我的夢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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