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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9月18日星期一

網絡遊戲,是底層青年的盟約平台

正是依托網絡社群,底層青年能夠在虛擬空間的互動中建立一套相對獨立的規則,並通過現實中與主流文化和父輩文化的對抗來得以鞏固,並通過對抗的動員獲得傳播,從而一步步形成了獨立於主流文化和父輩文化的具有抗爭意識的亞文化。 對於以新生代農民工為代表的底層青年來說,互聯網被稱為"離不開" 的"第二伴侶"。

新生代農民工所使用的互聯網媒介為QQ,而非承載各種公共討論的論壇和網站,且使用方式也主要為娛樂和溝通。其中,網絡遊戲是他們娛樂和溝通的主要形式。

本文希望通過對中國一所職業技術學校學生的研究,來討論網絡遊戲對底層青年的影響。

研究方法

本文通過對C市一所民辦職業技術學校A的日常管理、實習製度、課堂互動、學生的學習和生活進行參與觀察,來探討學生內部可能形成的文化,以及形成這些文化的條件。參與觀察從2013年3月開始,9月結束。

我參與到學校的日常工作中,與學校領導溝通學校的事務管理,在教師大會中旁聽,並對各部門的領導進行訪談。同時進人課堂,觀察課堂上學校與教師的互動。此外,我與學生們在學生宿舍同吃同住,並對個別學生進行家訪,記錄下學生日常學習和生活的方方麵麵。

最後,為了解A校學生的基本情況,通過班級抽樣,發放了211份問卷。本文所使用的資料包括:A校的規章製度和部分文件、對領導和教師的訪談、對學生家長的訪談,以及參與到學校和學生活動中的田野筆記,211份問卷。

C市是中國職業技術學校較為集中的一座城市。A校建立於1999年,最早是一所以計算機職業教育為主的民辦職業技術學校,2010年該校轉為培養微電子技術人才。培養的學生大量進入C市的各大電子廠,成為流水線上的一線工人。

截至2013年,該校在校生為4000多人,分為三個年級。一、二年級在校學習基礎知識,同時伴有短時間的實習,三年級整年實習。該校的學生由招生老師從貴州、四川等農民家庭招來,學生年齡在15一l8歲,父母長期在外打工。

不管從家庭的階層地位,還是從未來他們自己的階層地位來說,這些學生都屬於底層青年。該校的校訓是"一切為了學生就業",以培養符合生產線要求的合格工人為主要目標。

日常除了一般的基礎文化課,學校有專門的德育課,使用的材料以《職業道德與法律》為主。在學生管理方麵,學校實行"準軍事化"管理,製定了嚴厲的校園管理規章,對不符合規定的學生施以嚴厲的處罰。同時學校存在"特訓"班,聘請部隊裏的軍官對時常挑戰老師的學生實行額外的軍事管理。

A校學生"條件性亞文化" 形成過程

(一)A校學生亞文化的反抗性

即便如此嚴格管理,不管是學校領導還是老師,都對來自學生的挑戰和反抗頭疼不已。

我曾經分別在一年級和二年級各抽取一個班級旁聽過這個班級所有的課程,發現老師上課的過程中,隻有若幹個學生在聽,其他的學生在聊天,看視頻,打遊戲或睡覺。

當老師不滿批評學生時,大多數學生會頂撞老師。研究者在學生保衛處觀察時發現,每天都有學生因為打架被叫人保衛處訓話。

打架在A校學生的日常生活中非常普遍。在A校學生進入工廠之後則有增無減。我作為帶隊老師和學生一起進入工廠後,在一個星期內便目睹了兩起打架事件。A校的學生中,普遍存在著反對老師、學校和工廠的文化。

(二)A校的合法化危機:主流文化的整合失敗

為什麼A校的學生如此抗拒他們的學校,而不能被學校很好地整合?

1.教學期望與現實的落差:不信任感的催生

A校學生談起他們的校園生活,最多的形容詞就是"無趣"。

他們對A校的課程內容毫無興趣,覺得離他們的期望非常遙遠。他們期待的是不同於普高教育的文化課,但是A校使用的教材仍然和普高一樣,學生聽不懂,也覺得與他們的未來毫無關係,對他們的現實生活毫無幫助。

雖然他們曾經對A校充滿期待,但現實和他們的期待存在巨大距離。他們在失望中,逐漸形成了對A校的不信任感。學生對A校的不信任從招生老師的允諾失效開始。

學生表示,他們大多數人是通過招生老師的遊說進入校園。但在進入A校後,現實與期望存在巨大落差。學校教授的知識和他們期待的內容相左,學校承諾的軟硬件設施均未實現。麵對落空的期望,學生對學校的不信任感油然而生,紛紛表明自己被學校"坑" 了。

2.軍事化管理的反彈:厭惡感的形成

為了更好地將學生塑造成適合工廠生產的人格,A校實行了各種"準軍事化"管理。

校長在訪談中不斷強調在A校的日常教學中引人企業的管理理念,將企業管理模式運用於學生身上,並提倡企業文化和校園文化的有機結合,"企業來校布置教室、企業提供校服、企業提供獎學金,學生在校就像進了工廠一樣"。

為了能將校園的秩序維持得像工廠般井然有序,校長和書記去許多工廠參觀,引入了一套針對學生管理的準軍事化訓練。

首先公安局校園安保支隊統一管理的學校保安隊伍,在封閉式的校園內(周六、周日開放)進行365天每天24小時值守和巡邏校園。同時該校製定了26條規定納入學生手冊,內容包括對男女戀愛摟抱、對老師無禮、外出上網打電子遊戲等多方麵的懲罰規定。

在日常管理方麵,班主任對所有學生的外表進行了嚴格的管理。此外,對那些時常挑戰老師的學生增加額外的軍訓,即所謂的"特訓"。

特訓通常長達1個月,通過高強度的體能訓練來糾正學生的日常行為,為這些學生特訓的是退役軍人。這些軍人在訪談中表示學校給予他們的任務就是讓這些孩子變得馴服。

但是這種"準軍事化"的管理不僅沒有磨去這些學生的棱角,反而遭到了學生的抗拒。嚴苛的軍事化管理遭到了學生的巨大反彈。

3.德育教育的虛空:排斥感的加深

學校德育教育是主流文化傳播的重要途徑。在A校所使用的德育教材《職業道德與法律》中,遵紀守法和順從權威是主要內容。

這本教材上篇主要討論職業道德,內容包括如何遵行職業禮儀、塑造個人形象,如何形成愛崗敬業、忠於職守、犧牲和奉獻的人格;下篇是有關法律知識,內容包括如何遵從各種法律。

所有的內容都要求學生服從職業管理和職業權威。校長也多次提到"如何打造適應工廠需要的勞動力"是學校培養學生的準則。但學生都覺得德育課的內容空洞無物。

負責德育的老師曾經試圖改變學生的語言習慣和行為習慣,讓他們更加適合現代的工業生產。但學生對老師的努力非常漠然,並不認為自己的語言和行為有任何問題。

相反地,他們認為老師隨便為他們貼上"不道德"的標簽,是對他們自尊心的最大傷害,這種對自尊的傷害使得他們將學校放置在了自己的對立麵。

4.實習製度的無意義:憤怒的升級

如果招生過程和校園管理(準軍事化管理和德育)在學生們心中埋下了挑戰學校合法性的種子,那麼實習過程則真正造成了中等職業技術學校的合法化危機。

國家規定的實習期是第三年,但許多學生在一年級的學習還沒有結束,就被早早送人與自己專業無關的車間,他們的實習經曆讓他們對學校徹底失望,甚至憤怒。

小陳在實習一段時間之後,格外焦慮: "我真懷疑這個實習是把我們趕來賺錢的。我不知道我們在學校能學到什麼。學沒多久就出來實習了;回學校沒多久又實習。那個實習太沒意思了,跟專業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懷疑我到底能學到什麼?"

A校不管是教學、校園管理、道德教育還是實習製度都貫穿著主流文化對於底層青年的要求——現代的、服從權威的、馴服的底層勞動力。

不管是脫離需求的課程內容、打造順從人格的軍事化管理,或是試圖將他們從底層文化中抽離出來的德育教育,以及讓他們適應現代工業化大生產的實習製度,都努力將他們整合進分層的社會結構和勞動力市場。

但教學期望與現實的落差催生了學生對學校的不信任感,軍事化管理對學生個性的壓製引起了他們的厭惡和反感,脫離他們生活的德育教育加深了他們的排斥感,充滿剝削的工廠實習則升級了他們的憤怒。

他們在A校生活中所形成的負麵情緒動搖了A校的合法性,同時也宣告了A校整合過程的失敗。

(三)破碎的家庭關係:階級文化的斷裂

當A校的合法性出現危機,學生對A校充滿不信任、厭惡、排斥和憤怒時,他們是否會轉向家庭尋求支持?社會化的過程往往從家庭開始。

但對今天中國的農民工來說,他們的生產和再生產是分割的。大量青壯年外出務工,留下留守的孩子和老人。農民工的跨區域流動使得農民工的家庭結構呈現碎片化。

通過班級抽樣所發放的211份問卷顯示,A校的學生中84.2%被調查的學生是農村戶口,其中21%來自貴州,40%來自四川,39%來自重慶。在被調查的學生中僅有34.1%的學生從小和父親同住,36.8%的學生從小和母親同住。這也意味著超過一半的學生是留守兒童。

從小父母在外打工,長期缺乏親子溝通。數據還顯示,僅有2.4%被調查的學生表示父母對自己的學習是關心,5.3%被調查的學生表示父母對自己的交友關心,而1.0%被調查的學生表示父母對自己的就業關心。55%被調查的學生認為自己和家人的關係"很一般"。

在被調查的學生中抽取了10個學生組成小組討論親子關係,這些學生表示他們極少和家長聯係,即使和家長聯係,也說不上幾句話。他們說父母的形象在他們的記憶中是模糊的,更談不上什麼影響。他們很少征求父母的意見,也很少和他們談自己在學校和工廠中的生活。

他們和父母打電話時大多時候隻是要錢,除此之外很少溝通其他事。這是他們從小和父母形成的互動模式。這種淡漠的家庭關係從他們記事起就一直持續到今天。當他們日常遇到困難也不會向家庭尋求支持和幫助,若有情感訴求,大多轉向自己同齡的朋友。

在這些流動而破碎的農民工家庭中,父輩文化的代際傳遞是受阻的。這些留守的青少年並沒有從父母那裏習得屬於上一代的階級文化。

主流文化的整合失敗和階級文化的斷裂,將這些青年推向了他們的同輩群體,而以網絡遊戲為代表的網絡社群正是他們的同輩群體活動的重要空間。

(四)作為同輩群體互動空間的網絡社群:亞文化的形成

主流文化的整合失敗和階級文化的代際傳遞受阻,將底層青少年推向了他們的同輩群體。

當學生對A校和家庭都缺乏歸屬感時,他們往往向同輩群體尋求支持和安慰。網絡社群成為他們與同輩群體建立聯係的重要途徑,也成為他們與同輩之間鞏固關係的重要空間。

相較非底層青年通過貼吧和論壇來尋找同輩群體,底層青年的網絡社群往往依托網絡遊戲形成。隻要下課,學生們(主要是男生)就會輪流打開電腦,在玩一種名為《英雄聯盟》的網絡遊戲。晚自習後宿舍斷電,一部分男生就會翻牆到網吧去玩。 這種網絡遊戲在他們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許多學生說,網絡遊戲是他們建立友誼的一種重要途徑。

小君所在的"山芋團"和燕子所在的"燕子窩"都是這種典型的小團體。小君的"山芋團" 是宿舍的4個同學,他剛進校的時候什麼都不懂,後來因為其他幾個男生都在玩這款遊戲,他不玩總覺得不合群,於是慢慢也玩上了,結果因為玩技高超,獲得了小夥伴們的首肯。

通過網絡遊戲,同輩群體的邊界建立。隨著《英雄聯盟》在學生群體中的不斷普及,同輩群體的邊界也在不斷拓展,而群體內部的文化也通過同輩群體在遊戲中的互動而慢慢形成。

以"山芋團" 為例

(一)亞文化的萌芽

小君談到他的"山芋團" 時,總是提到《英雄聯盟》讓他和小夥伴們在遊戲中進行了角色扮演和團隊合作,不僅培養了自己的團隊協作能力,還能建立對團體的認同感。小君認為角色扮演和團隊合作在家庭和學校生活中是永遠學習不到的。

小君說"山芋團"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而在一起玩遊戲的過程中他慢慢了解了他的朋友們,例如狗子比較暴躁,容易著急,石頭比較老實,容易被騙,但是很講義氣,阿明則很慷慨,也比較能照顧大家。

平常他們在遊戲中配合得很好,小君總是出主意的那個,狗子打前鋒,石頭和阿明在後麵,這種配合一直延續到現實生活中。

當小君在學校社團當音樂協會社長的時候,他就拉上了這幾個兄弟幫忙。每當小君想辦什麼活動的時候,狗子就第一個幫他宣傳和拉人,石頭跟著幫忙布置,總是最早來和最晚走,而阿明總是慷概地請大家吃火鍋。這種分工和配合一直延續到他們進入廠裏實習。

(二)亞文化的確立

"山芋團"的成員們在社團裏活躍,但在課上要麼睡覺,要麼打開電腦玩《英雄聯盟》。隻要老師在上課批評他們其中的一個,其他三個就會跳出來跟老師頂嘴。有一次石頭被保衛處老師抓到翻牆去網吧,在訓導處被罵,小君還衝到訓導處去和老師頂撞。

當小君被問到為什麼願意為石頭出頭頂撞老師時,他說,"他們對我好,我就應該對他們好"。直接的付出和回報,就是"山芋團"最簡單的運作規則,也是他們在網絡遊戲中的處事原則。這種處事原則為亞文化的確立打下了重要的基礎。

(三)亞文化的鞏固

網絡遊戲中形成的兄弟義氣,現實生活中往往通過各種消費和娛樂得到鞏固。"山芋團" 時常一起在課上打遊戲,或者翹課翻牆去網吧打遊戲,不打遊戲時一起吃飯和喝酒,關係格外"鐵"。小君總為"山芋團" 的兄弟義氣而感到很驕傲。

"我們誰要被欺負了,我們宿舍就替他出氣。誰不爽我們,我們就一起教訓他。"在網絡遊戲中形成的小群體,往往通過線上的活動進行鞏固。即使他們進入工廠實習,小群體還是非常穩固。當"山芋團"的成員大部分進入工廠實習時,阿明格外想念大家。

(四)亞文化的傳播

當"山芋團"進入工廠,和線長、助理相處得並不愉快,甚至還打起了群架。這場群架的起因是線長和小君對崗位的意見不合。小君不想換崗,線長罵了難聽的話。那天下午,小君就通過"山芋團"在網絡遊戲群裏約了自己的20個同學,在工廠大門外等待線長。

阿明是這麼講述他動員群架的過程:

"我們其實早看那個線長不順眼了,罵人特難聽。反正大家都去了,一起弄弄。我在平時玩遊戲的那個群裏說了,越說大家越生氣。就決定下班堵那個線長, 讓他道歉。誰知道他也叫了那麼多人。後來就吵起來了。"

被叫去處理矛盾的老師也這麼說道:

"那時候學生那邊來了20多個人,都是那個學校比較熟的,有的是他寢室的,有的是他班級的,平常就愛在一起打遊戲,本來就是學校管不住的。打起來的時候,一些打了,一些站著助威了。那個線長也叫了四五個人。大家打起來的時候亂轟轟的,好幾個學生都被打傷了。……工廠讓兩方都離職了。"

在對基層管理者進行反抗時,小君通過"山芋團" 進行了動員和組織,同時也在這些集體反抗中展示了他們在網絡社群中習得的處事原則。

(5)小團體的歸屬感

我們可以看出,當主流文化通過學校的整合失敗,而父輩的階級文化又難以傳遞給底層青年時,他們會轉向同輩群體形成內部的文化。網絡社群正為同輩群體形成內部文化提供了空間和實踐的可能。

在A校中,對學校和家庭缺乏歸屬感的學生,通過網絡遊戲和同輩群體建立聯係,並在網絡遊戲所形成的社群中學會與其他同輩如何合作與相處,同時在遊戲中確立互動原則。當網絡社群的原則確立時,他們內部的文化也初步形成。

這種文化不同於學校傳播的主流文化,也不同於父輩的階級文化,是一種獨立的,具有反抗意識的同輩文化。

這種同輩文化通過現實中與學校的對抗、家庭的割裂來得到鞏固,並通過對抗爭的動員而得以傳播,是一種具有獨立意識並具有反抗性的亞文化。

結論

當學校出現合法化危機,底層青年無法被很好地吸納到傳統的教育體係中時,主流文化對底層青年的整合就會受阻。 此外,城鄉二元結構的體製帶來的底層家庭空問上的分離,導致底層青年與父輩及其文化的疏離。

這樣,底層青年既不能被吸納到主流文化中,也不能繼承父輩的文化,轉而在同輩群體中形成自己具有反抗性的亞文化。

正是依托網絡社群,底層青年能夠在虛擬空間的互動中建立一套相對獨立的規則,並通過現實中與主流文化和父輩文化的對抗來得以鞏固,並通過對抗的動員獲得傳播,從而一步步形成了獨立於主流文化和父輩文化的具有抗爭意識的亞文化。

如果主流文化能夠成功整合底層青年,即使底層青年與父輩的階級文化疏離,並在網絡社群中活躍,底層青年具有反抗性的亞文化也未必會形成。如果底層青年繼承父輩的階級文化,即使未被整合進主流文化,也不一定會借助網絡社群形成自己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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