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歲末,《擺渡人》口碑不佳,監製王家衛聖誕節當天在微博公開表態"我喜歡"。
今天淩晨,《悟空傳》首映過後,原著今何在於豆瓣發表長篇影評《作為小說作者如何評價電影<悟空傳>》。
王家衛護犢子尚可理解,今何在先生的觀點則難免有"專製"的嫌疑。觀影者著實誠惶誠恐:原著都說這電影棒棒噠,我還怎麼理直氣壯說它背離原著?
對於《擺渡人》,王家衛不會心裏沒數。而小半個娛樂圈的附和,說到底還是礙於人情:王導都厚著臉了,咱們還能不幫襯一句?
對於《悟空傳》,今何在也不會心裏沒數。他以"原作者現身說法答高考語文試卷"的姿態,稱:"結果我發現比我預想的好的多......不能說完美,但也找不出什麼槽點"。
硬糖君隻能說,可能今何在確實是悲觀主義者,預想的太差了。這部電影真如今何在所言,無甚槽點嗎?
電影背離原著並不可惜,可惜的是曾經的那個少年,也背離了當初他引以為傲的反叛精神。
要這猴子,繼續圈你錢
17年前,當今何在更新完《悟空傳》的最後一章時,他一定不會想到,這個全新的西遊故事將被迅速經典化,並撬動中國文學版圖。
《悟空傳》寫成於今何在大學畢業後的第一年。在這個有趣的人生結點上,今何在創造了一組西天取經的人物群像,他們恰好也是世紀之交中國青年的社會鏡像:
大智若愚堅持理想的唐僧,深深掩藏感情與痛苦的豬八戒,迷失自我狂躁不安的沙僧,還有那隻時狂時悲的精神分裂的猴子。
今何在以自敘傳抒情的方式替那一代青年人苦苦追問:如何才能在"小時代"做個"大人物"?
正是對"大"的追問,使得《悟空傳》突破了《大話西遊》的既有框架,周星馳舍不得解構的那份愛情,被今何在化歸於"理想"之下。
以"理想"為名義,《悟空傳》的核心焦慮不再是"一份真摯的愛情",而是關乎存在,關於人為什麼活著。從讚美愛情到傷悼理想,《悟空傳》把《大話西遊》的"心理年齡"陡增了幾歲。而這微妙的年齡差,恰是大學生從走進校園到走向社會的幾年。
隻有當他們走出象牙塔之後,"理想"才真正成了一個"問題",成了永遠在消逝中並且永遠被回溯性建構的創傷性內核,因而"理想"也就能真正有效地生產閱讀快感。
時光流轉,書中是五百年,現實則是17年。書中那個桀驁不馴的悟空,最終被迫踏上取經路,"金箍當頭,欲說還休"。現實中那個快到不惑之年的今何在,最終賣出人生最大IP,心虛之餘在豆瓣賣力吆喝。
他努力的解釋:這部電影不能按照小說拍,會結構失衡;這部電影雖比不了《東邪西毒》、《大話西遊》,但你們要想一想昂,當初這兩部片子票房可不咋樣;大家對於好電影的追求,是不是葉公好龍?
二十歲靠叛逆圈粉,四十歲用圓熟圈錢。少年時,無羈無絆,自然可以說出"生我何用?不能歡笑。滅我何用?不減狂驕"。中年了,有車有房,自然可以說出"要評分不能和那部隻存在於想象中的完美悟空傳比,得和其他電影比"。
前麵還說不怕比,可是一旦要準備和其他電影比,他又主動認慫,聲稱不能和《東邪西毒》《大話西遊》相提並論。中年的圓滑世故,和少年的放縱不羈,對比之下顯得殘忍又辛酸。
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與深淵凝視過久,深淵將回以凝視。這些年的商業寫作,或許早已磨滅了今何在當初的桀驁。
當屠龍少年自己變成惡龍,向曾經的擁護者噴出熊熊烈焰:悟空傳,是空傳。今何在,已不在。
要這鐵棒有何用?
我要這鐵棒有何用,我要用它來打俞飛鴻。
電影《悟空傳》中,俞飛鴻飾演的天尊作為天庭體製的衛道士,和彭於晏飾演的孫悟空作為體製的懷疑和反叛者,奉獻了貫穿始終的對抗。
不能聽命於自己者,就要受命於他人。悟空作為反叛界的精神導師,本該用人格魅力來感染觀眾,但電影卻采取了最低級的宣傳方法:喊口號。
可惜那句最著名,卻無法硬塞進電影的台詞"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隻能直接被打在片尾PPT中。
先從故事的線索和邏輯上講,彭於晏和俞飛鴻鬥爭之外的內容,枝節橫生,仿若小學生春遊後"洋洋灑灑,不知所謂"的流水記敘文。
以天庭的一場"學堂威龍"開始,神二代楊迪調戲小仙女,被差等生彭於晏暴打。教導主任俞飛鴻震怒,派出學習委員天蓬穩定課堂秩序。但是天蓬幹不贏,教導主任的女兒"班花倪妮"又請了班長二郎神餘文樂繼續鎮壓。
失敗的彭於晏被罰麵壁,違規操作的餘文樂一同受罰。教導主任俞飛鴻,給彭於晏安上金箍,卻把金箍的遙控器給了女兒倪妮。
正當你以為故事要順利開展的時候,導演靈機一動,嵌入各種回憶殺:教導主任俞飛鴻和女兒倪妮的關係不好、天蓬元帥有個舊情人叫阿月但是已經投胎下界、班花倪妮從小和班長二郎神餘文樂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孫悟空彭於晏有個師父叫菩提給他織了一個愛心圍脖。
每個人都有故事,但是每個故事都講不清楚。電影《悟空傳》的中段敘事尤為淩亂,直接從"學堂威龍"變成"西遊伏妖"。
公司的高層俞飛鴻,一直都有一個項目叫《花果山人類清除計劃》。此前她已經順利完成一次,把花果山從紐約時代廣場一下子打回石器時代。此番趁著考察團下界之機,要進行第二次清除。
考察團的眾人下界之後,還沒來得及公款吃喝,就遇到了妖怪筋鬥雲。因為悟空愛阿紫,阿紫愛晚霞。所以悟空的裝備筋鬥雲,也愛晚霞。本該是"打妖怪"和"談戀愛"並行的節奏,卻再次被導演的各種回憶殺和自以為是的煽情打亂。
先是天蓬歐豪拿著淘寶同款石頭,想要喚醒鄭爽飾演的平民阿月的回憶;緊接著又強製給二郎神餘文樂組了一對"母子CP";中間穿插了發明家卷簾總工程師的秘密武器"穿雲箭"。
大概是敘事能力有限,考察團在"打妖怪"的時候,絕不"談戀愛",在"談戀愛"的時候,絕不"打妖怪"。本該緊張的降妖情節,被感情線和回憶殺衝淡的寡然無味。
母女失和、兩小無猜、三角戀愛、二郎備胎、筋鬥霧霾、下界考察、清除計劃、神仙組隊、團戰覆滅、人間蒙昧、平凡是真、高層黑幕.......隨便一個主題抽出來仔細拍,都需要一部電影的時間,但是以上這些主題都被一鍋亂燉進了兩個小時的《悟空傳》。
更讓人辣耳朵的是"無處不在,自以為燃"的BGM。好似一個不知疲倦,濫用成語的小學生,在周記中向老師賣力討好。一旦出現動作場麵,電影就要配上一段激昂的音樂,仿佛會因此讓乏味的劇情顯得精彩。
窮形盡相,還少餘味。一個每招一個新人,就要舉辦迎新儀式的公司,到了真正年會的時候,所有員工都提不起精神。《悟空傳》亦如此,因為前段背景樂的濫用,到了最後即便是《小刀會序曲》出現,反而"耳目皆疲,燃感盡失"。
此外,劇中幾處人物的反轉也顯得生硬和缺乏鋪陳。在天庭學堂,阿紫明明一直都在暴打悟空,可一旦到了地上就一副"嫁猴隨猴,夫唱婦隨"的樣子,讓人莫名其妙。而餘文樂飾演的楊戩更是如此,前一秒還和悟空組團打高層黑手俞飛鴻,下一秒就直接決裂。
平心而論,《悟空傳》最大的問題就是平庸。幾處還不算尷尬,但是沒什麼卵用的笑點,搭配屢試不爽的老舊煽情,甚至可以賺一兩滴眼淚和笑聲。但是內核的空洞,卻讓人感到無所適從。
打開冰箱,全是剩菜。越過山丘,不見大海。《悟空傳》,竟然是空的。而那個今何在,也早就不在了。
悟空牌還能打多久?
吳承恩怎麼也想不到,他的《西遊記》過去、現在、將來都會是國產玄幻的第一大IP。
國產影人已失去創造的勇氣和想象力,加上一堆樂於奉陪的觀眾,粗製濫造出一堆西遊衍生影視。既然躺著能賺錢,站起來思考就顯得毫無必要。
2013年春節檔,周星馳導演的電影《西遊降魔篇》(票房12.46億元)獲得口碑與票房的雙豐收,揭開《西遊記》影視改編"黃金"時代的序幕。
《西遊記之大鬧天宮》(2014年,票房10.45億元)、《西遊記之大聖歸來》(2015年,票房9.56億元)、《萬萬沒想到》(2015年,票房3.65億元)、《西遊記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2016年,票房12.01億元)、《大話西遊3》(2016年,票房3.65億元)等改編電影蜂擁而至。
"西遊"標簽已成票房盛宴的邀請券,製作方爭相把明星效應、特效奇觀、娛樂精神作為瓜分市場的度量衡。然而,他們卻忽略了"一旦儀式開始,觀眾需要無可辯駁的理由來保持投入狀態"。
在這個由電影技術催生出的《西遊記》"黃金"時代裏,製作者們往往為了"討巧"而陷入誤區,將打怪升級、西天取經盲目放大,刻意選擇諸如"大鬧天宮"、"三打白骨精"、"女兒國"等高曝光度情節,通過特效奇觀滿足、甚至突破觀眾對怪力亂神的想象,將感官刺激淩駕於生命本質之上。
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曾這樣寫道:"又作者稟性,'複善諧劇',故雖述變幻恍忽之事,亦每雜解頤之言,使神魔皆有人情,精魅亦通世故,而玩世不恭之意寓焉"。
在盛產"魔神小說"的明代,《西遊記》能夠脫穎而出並流傳至今,成為中國古代四大名著之中唯一一部"神魔小說",所憑借的並不僅是作者所創造的"神魔精魅",而是用"有人情"的神魔和"通世故"的精魅照影了人的生活。
故事與生活的關係,是《西遊記》原著小說成功的原因,也是諸多《西遊記》改編影視失敗的關鍵。
"大話西遊"現象的出現,與當時的文化背景分不開。中國社會當時正經曆由80年代政治文化理想拯救、朝向90年代經濟物質拯救的現實與話語轉換。精英文化讓位大眾文化,社會心理全麵重構。
21世紀以來,無論是《情癲大聖》(2005年,票房5000萬元)、《越光寶盒》(2010年,票房1.30億元),還是《大話西遊3》(2016年,票房3.65億元),劉鎮偉都無法複製《大話西遊》的成功,被指冷飯熱炒,票房也沒有大的突破。
直至周星馳電影《西遊降魔篇》歸來,《西遊記》這一超級IP才重現市場號召力。其中對周星馳的情懷和特效奇觀的包裝固然不可忽視,但根本原因在於當代社會的文化環境、精神狀態再次發生轉變。
如今的我們,已經不需要像90年代那樣去嘲弄和顛覆道德,因為嘲弄和顛覆一個幾近消失的事物是沒有意義的。《西遊降魔篇》和《西遊伏妖篇》的故事情節、主題呈現和語言表達延續著對《西遊記》小說的解構和顛覆,保持周氏喜劇的無厘頭特點,但最終都回歸傳統價值觀。
從《大話西遊》到《西遊降魔篇》,價值觀的反轉對立,其實體現了不同時代下創作者和觀眾"對故事的倫理期待"的轉變。
而眼下《西遊》IP的消費狂潮中,真正讓人遺憾的是時代精神的喪失。我的心充滿惆悵,不為那彎彎的月亮,隻為那今天的村莊,還唱著過去的歌謠。
悟空牌還能打多久?恐怕是在你看到孫悟空和紫霞生離死別,卻無法落淚的時候。
作者:謝明宏
來源:娛樂硬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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