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太多暴力因素，不思凡團隊自己給《大護法》做了分級："PG-13"——13歲以下不宜觀看。（南方周末記者/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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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思凡始終覺得，《大護法》隻是一次偏個人的試驗，它的暴力元素本身並不適用於大眾產品。
本文首發於南方周末
導演不思凡一開始沒想過動畫電影《大護法》會上院線。
2015年，當好傳動畫的創始人尚遊來找他談合作時，他說自己想做點"暴力的東西"，尚遊的回答是："能不能更暴力一點？"
"更暴力一點"的《大護法》自己給自己分了級——"PG-13（建議13歲以上的觀眾觀看）"，最終不但於2017年7月13日登陸院線，還在豆瓣上有了8分的口碑。這部成人定位的動畫片所引發的關注和討論，也都圍繞著其中的暴力元素及其指涉的社群議題展開。
從閃客時代起，不思凡開始創作動畫短片，他的早期作品《黑鳥》、"妙先生"係列在動畫迷中積累了一定人氣，《大護法》是不思凡的第一部公映作品，也是他的第一部動畫長片。
奕衛國大護法為了尋找失蹤的太子，來到一個名叫花生鎮的地方。花生鎮上空漂浮著一個巨大的黑色花生，鎮上的居民貼著假眼假嘴，每當身上長出鬼蘑菇時，就會被同胞中的行刑者槍決。對決就發生在大護法與花生鎮的掌控者吉安之間，關於花生鎮的秘密也因此漸漸浮出水麵。
影片末尾，字幕滾動，曾在國際眾籌平台"kickstarter"上資助過《大護法》的網友名字被一一列出。2015年，《大護法》在這家網站眾籌獲得了兩萬美金。眾籌簡介中寫著："這是一個發生在神秘紀元中的憤怒與反抗的故事。"
《大護法》最終的投資不到2000萬，一半來自好傳動畫，另一半則來自光線彩條屋。在彩條屋的牽線下，香港剪輯師林安兒加入了《大護法》後期製作，參與監製。影片從最初的110多分鍾剪到了95分鍾，大部分暴力場景都被安全地保留了下來。
對於《大護法》引發的討論，不思凡覺得有趣。"我隻是展開一個畫卷，讓觀眾看到個體和群體的束縛，我向大家呐喊，你能看到自己的恐懼嗎？我提出了疑問，你是誰，僅此而已。但很有意思的是，當你在看影評的時候，你就看到了所有人。"不思凡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擺脫束縛的一次反抗
花生鎮的意象，最初源於不思凡一張畫。他畫了一個在天上飛著的東西，畫完，覺得像一個大花生。花生鎮的居民是花生人，他們麵目相似且模糊，貼著紙眼睛和嘴巴，被禁止交流、戀愛，違者將麵臨處決。
這樣的形象，脫胎於不思凡在同事桌上發現的一個手作小陶偶，陶偶隻有頭和身子、兩片眼睛，這令他感覺不太舒服，"它比桌子和椅子更沒有靈魂"。但他很快反問自己，這樣想好不好？他打斷自己，暗示說，"它是有感的，它好像被束縛住了。"
創造被束縛的個體和群體，對於不思凡來說，更源於他的職業困境。2008年，從家鄉單位辭職後，並無動畫專業背景的不思凡來到杭州，成為了職業動畫人。當時，他將漫畫變成flash動畫，放到網上。
不思凡發現身邊的動畫製作者，每天都在思考動畫怎樣才能賺錢，怎麼做才商業、流行？他起初不以為意，五六年後，心理壓力卻越來越大。
"你要帶團隊，做的東西哪裏都賣不掉，不能產生任何收益，然後你就想著離開，想去嚐試新的方案，到新的團隊又存在同樣的問題。"不思凡對南方周末記者說，"原創非常難，動畫公司都在拿補貼過活，一些搞原創的人可能就是接點私活來養原創。在那個環境裏，原創動畫根本沒有賺錢的餘地。"
不思凡一度將這種困境感歸結為瓶頸，甚至認為自己江郎才盡。有天晚上，他回看自己的早期作品《黑鳥》，在簡單技術支撐的粗糙畫麵背後，他看到了純粹的狀態。他發現自己不是遇到瓶頸，而是被知識和經驗束縛住了，背負了太多目的性——"美不美、適不適合孩子觀看，因為害怕犯錯。"
他借花生人來呈現自己的某種相似處境。"其實他們都不願意揭去假眼睛，因為他們害怕不同，所以就蒙上了眼睛。我覺得蒙上了眼睛就是束縛。眼睛本身是非常值得玩味的東西，在這個影片裏麵，它其實非常重要，揭去或者拿下，就是我們看見和看不見的兩種狀況。"
《大護法》是不思凡企圖擺脫束縛的一次反抗。影片中，除了主角大護法和他要營救的太子，以及花生人中的覺醒者小薑，就連花生鎮掌控者吉安豢養的頂級殺手，也在最後露出了反抗的光芒。這是一個有著機械外殼、長著錐形的頭、隻有一隻眼睛的殺手。影片大段的時間裏，他都在追殺大護法。
不思凡在這個殺手身上做了一些雜糅，使得大護法與絕世殺手之間的交鋒具有東西方混雜的意味。如果說大護法是胖乎乎的東方式獨行俠的形象，不思凡希望絕世殺手像一把刀一樣站在旁邊。"他不是怪物，是人，但隻有一隻眼睛，意味著他小的時候肯定會遭受磨難，在別人的眼中就像怪物一樣存在。"
最終的決戰中，絕世高手放過了奄奄一息的大護法，卻一刀將恐怖世界的製造者吉安劈成兩半。
▲《大護法》導演不思凡（劇組供圖/圖）
刺痛感就是意義所在
但當不思凡決定在《大護法》呈現暴力時，他還沒有想清楚暴力到底應該是什麼樣，他最初的概念來自美國的暴力片，包括他喜歡的導演昆汀·塔倫蒂諾給他的感覺。
昆汀對不思凡的影響，並非場景畫麵，而是某些情節段落的處理，比如花生人小薑被屠夫庖卯殺害的場景。"小薑的那一刀，我覺得昆汀也會這樣處理。"
在影片中，花生人小薑因被太子搭救，而成為太子忠心耿耿的守護者。作為花生鎮罕見的善良、正直、有覺醒意識的年輕人，小薑最終慘死於魯莽屠夫庖卯的刀下。對於不思凡來說，這一刀的衝擊力是最強的，他為了這一刀思考了很久。
出於成本考慮，創作最初，不思凡在設計每個鏡頭時盡量選擇低成本製作，但他堅持要在某幾處保留具有刺痛感的東西。"要不然這個片子就垮掉了，就好像非常乏味。所以那幾個點，我希望留住，否則這個片子可能意義就不大。"小薑之死，正是這樣的"點"。
他希望這樣的鏡頭能夠引出更多問題。"它可能會打破很多觀眾對中國動畫、中國電影的印象，可能會刺痛觀眾，觀眾會由此思考，看到小薑的內核是什麼。"
不思凡似乎也在用這樣的鏡頭使自己的作品與合家歡動畫區別開來。在他看來，合家歡動畫更像創可貼。
盡管無意為自己的電影下結論，但不思凡十分清楚自己想表達的核心。"我想描述關於束縛的問題，其實庖卯一樣被束縛，因為他想沒有人再欺負他，所有人都害怕他。他恐懼別人欺負他、看不起他。吉安害怕他的家族沒落，所有的花生人背後也有恐懼。恐懼造成了人格的束縛，大護法最後的怒吼，是對束縛的映射和拷問。"不思凡說："如果我們看不到，那麼就會永遠處於束縛的籠子裏麵。"
《大護法》最終票房超過8000萬，相比其成本，亦算成功。不思凡始終覺得，《大護法》隻是一次偏個人的試驗，它的暴力元素本身並不適用於大眾產品。"動畫到底應該呈現的是什麼，中國動畫應該是怎樣的，這些問題大家都在討論。我覺得它應該是新生長出來的，一套僅屬於中國語言的東西，包含了很多中國元素；它也會吸納美國和日本動畫的一些長處、吸納世界所有同類的長處，最後彙集成比較中庸的感覺，但我還沒有找到它。"不思凡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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